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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随风【古剑一/西南(敖闰X敖钦)】

【古剑奇谭一NPC同人】【敖闰X敖钦(西南)】逐浪随风

这篇是老文了,听说古剑二npc里又有了这一对的信息,有没有更多的小伙伴萌上这一对啊!来找我!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打游戏_(:з」∠)_

我一旦开始打游戏,一定会像几年前打古剑一一样把侠义榜和江湖排名的所有人都考据出来的……


相忘于江湖系列 之 逐浪随风
(楚随风中心,主敖闰X敖钦)

 

青龙镇,龙王庙,一白衣男子正捧腹大笑,引得旁边正为东海青龙王上香的渔民纷纷侧目。这人不仅笑得放肆,还用手中折扇指着龙王像,大不敬地叫嚣:“不像!不像!哈哈哈哈,真个不像……”

奶奶的,你算哪根葱,难道像船厂的向老板似的,见过龙王不成?

庙里的信众正欲把这白衣人轰出去数落一顿,却见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支起了腰。

好一个风采夺人的男子!黑发肆意披散,衬得白衣如有光辉。身材健壮而不魁梧,五官刚毅而又俊美,一双锐目之内,如有日月之神,又如沧海深邃。他气质强悍而又风雅,尊贵而又亲切,如少年般生气勃勃,又如中年般从容智慧。他见众人都看着他不做声,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心都被他揪了去。

忽然又一个白衣人冲进庙来,十万火急似地一把拽住那男子:“楚大……大……叔!有急事……”

连拉带拽,两人一起离开了龙王庙。庙中信众心下不由得都一阵失落,只想着方才那男子潇洒醉人的一笑;至于他冒犯龙王的事,早已忘干净了。

半晌,才有个懂些江湖事的人嘀咕起来:“那个来找人的不是侠义榜上有名的小玉龙么?那男子莫非是他叔叔?”

 

“小玉龙,你这一句‘大叔’可要害苦我了,江湖中人要是以为我楚随风连你这么大的侄子都有了,有多少姑娘要骂我负心汉啊。”

小玉龙咬着牙回道:“我要是叫你‘楚大侠’,你立马就给那庙里的女人们扯成十八块了,信不信?”

当今江湖中堪称蓝颜祸水的楚随风微微一笑。饶是熟识他的小玉龙,也立刻没了辙。只要微微一笑,就没人能拒绝楚随风,他一切的言行全成理所当然。小玉龙叹了口气,思路回归正事,面色不由得沉重起来。

楚随风敏锐,沉下声来,主动问:“什么事?”

青龙镇西南的石桥边,风叶飒飒,波光粼粼。左右无人,小玉龙忽向着楚随风跪了下去。

“敖闰大人,恳请恕罪!”

 

楚随风驾御风云疾行,冲向西北之极,沿途地面皆降骤雨,各地有喜有愁。然而楚随风全不看他向来喜爱的人界如何,全副心思都在小玉龙所说的事上。

六首蛟竟与北海龙王敖丙达成协议,允许北海赤蛇到西海北部的穷山觅食!

西海生灵自上古以来便是群雄分立,各自为政,只是迫于天神意旨,共尊龙踞城西海龙王为君,名义上归服,对外均以西海自居;可实际上割据仍存,暗斗不止,西海龙王的政策命令常常只是拥兵自重的将军们的耳边风。

当今的西海龙王敖闰,虽终日以楚随风之名在人间逍遥,却始终留心着西海局势。而他在人间细心观察打听各地水族动向,反而比在龙踞城庙堂之上知道的更多。每每是他先知先觉,然后出其不意,才摆平了一个个地方势力,叫西海风平浪静。

可这回敖丙出手了。

西海北部边界上的穷山,生有鱬魮之鱼,可生珠玉。其西北有巨蛟堡,生有海蛇。海蛇到穷山捕食鱬魮之鱼,蛇皮上就会沾上珠玉。每年海蛇巡游,至龙踞城刚好蜕皮,龙踞城民将吸取了海蛇灵气的珠玉取出,就是蛇珠。蛇珠避毒增寿,是西海少数几件能拿的出手的奢侈品,也是龙踞城主要收入之一。

巨蛟堡现任堡主六首蛟,本为海蛇,修炼为蛟却受龙族歧视,一怒之下将巨蛟堡内非海蛇族全部驱逐,扬言要振兴海蛇一族。偏巧此时敖丙道北海近来温度骤冷,南部赤蛇族的鱼类食物全越界跑到了西海穷山,请求六首蛟念在同为海蛇,放北海的赤蛇族到穷山捕食。

六首蛟向来不把龙族的敖闰放在眼里,当然自己做主,就答应了。敖丙为了答谢六首蛟,送上了一批北海特产的千年寒玉髓。

楚随风冷笑,觅食?那群北海赤蛇一到穷山,不将鱬魮之鱼吃个精光才怪!一点寒玉髓就断了龙踞城的财路,敖丙那小子不知笑成什么样呢。

于龙踞城,现已近乎存亡关头,必须立刻反击了。虽是西海龙王,敖闰却只有龙踞城一处大本营,龙踞城乱,君位也就要易主了。

敖闰并不贪心西海龙君的宝座,但他绝不允许别人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且这个“别人”是谁也很清楚。

小玉龙的父亲,刃华之渊的摩昂,前代西海龙王的太子,刚刚将一批私藏的苏合香油高价卖给了巨蛟堡。六首蛟与摩昂向来不和,怎么会向摩昂买东西?自然是转手卖给了敖丙。

天竺佛地的苏合香油除了吃着香,还能做成削减龙族法力的武器。

当年,本应继承君位的摩昂,却被海怪九头虫挟持,致使西海分崩离析,生灵涂炭。在东海学成归来的敖闰孤身力战九头虫,夺取龙踞城,威震西海,受天神之命继承君位。而摩昂只得顺势臣服,闲居刃华之渊。然而敖闰秉性惊世骇俗,竟终日不守龙踞城,到人界闲逛,先王老臣遂渐渐看不惯,又聚到摩昂身边,伺机复统。

只是摩昂之子小玉龙也欣羡人界烟火,跑到东海之滨当了侠客,还被楚随风所救,反成了敖闰的人。

此次无论是六首蛟还是摩昂,都已犯了私通外敌之罪,然而要处置,则着实难办。

楚随风望望下界海面,发觉已到龙踞城之上,便压下云头,扎入海中。

 

龙踞城乃西海之都,亦是四海奇观之最。海流汇聚之地,耸然矗立一千仞山峰,有一副千丈巨龙的骨架紧紧盘绕山体,齿角尾足,宛然皆具,看骨架形态,仍如张鳞奋爪,昂首欲战。而龙踞城,就在这副巨龙骨架之中;顺巨龙层层盘绕之势,形成一天然堡垒,气势磅礴,冷峻萧杀,易守难攻。

传说龙踞城本名钟山,由烛龙之子鼓镇守,因此人们也称鼓为钟鼓。虽是龙族始祖之子,钟鼓却心邪性恶,竟谋杀了天神葆江。天皇伏羲震怒,赐此恶龙死罪,令其立刻前往不周山龙冢领死转生。然而钟鼓抗拒天命,不愿就死,用身躯紧抱钟山不去,最终魂魄消散,永无轮回,而骨架也就此留了下来,与钟山化为一体,成为海底第一要塞。除了敖闰,从未有人成功夺下龙踞城;因而龙踞城也成了西海龙君最稳固的宝座。

见到从天而降的楚随风,龙踞城头一干龙鱼守将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敖闰大人!你可终于回来了啊……”

 

敖闰从不说废话,也不做多余的事。他对自己过去三年间的行踪不提一字,直接开始发令布防。将龙踞城防各项要事叮嘱了一圈之后,他竟抽身便走,众部下一时哀嚎阵阵。

敖闰大人!这一走又要几年才回来啊!

楚随风无奈回身,轻轻一笑。“各位兄弟们保重,要当心摩昂有异动。我去穷山将事情料理了,还会回来安排事务。”

众部下忽见了久违的君主之笑,一时都或痴或醉,齐声道:“大人您要保重啊!”

龙踞城的生灵,其实是有一种信仰的。自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人白衣苍剑,昼夜死战,刺杀恶贯满盈的九头虫,浑身浴血地站在龙踞城之巅仰天长啸,这里的生灵就相信了,这个人是龙踞城命中的主君。他一定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做正确的事。他们誓死追随,不论这位君主,多么飘渺难觅。

 

与来时低调不同,楚随风离开龙踞城时,回复了龙形,长吟一声,使全城皆闻。白龙王自巨龙遗骨的龙角处腾升而起,劈浪北行,一时烟波沸涌,屋舍摆簸。

摩昂,看清楚,我敖闰是一人去穷山,若想趁机进我龙踞城,就打硬仗!

 

楚随风从来没将摩昂或者六首蛟放在心上。若是只有这两个家伙捣鬼,他都未必愿意离开那热闹纷繁的人世江湖,回到令他有些压抑愤懑的龙踞城。

敖丙。

楚随风知道他恨自己。

四海之民都只知道北海龙王敖丙是小孩模样,大人心性,传在茶馆里,写在秘闻里,全当是一件趣事。可叹竟无人细想,敖丙难道是自愿变成那般身体的么?

楚随风没有一刻忘怀那日的事,即使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龙族自记事起都是孑然一身。父母决不会管孩子的死活,自出生便放他们在海中飘荡,叫他们凭自己的能力生存成长。有幸能活至少年,便会被选中送往东海的龙池山学习知识和法术。一般的龙族在少年时都是蛟龙,少数血统高贵者是角龙,而敖闰进入龙池山时,山中竟有两位少年应龙。

敖闰,和,敖钦。当时敖丙还是角龙,不过法力比其他角龙少年高出许多。

敖闰从来也没明白自己为何生而为应龙,不像敖钦,有着龙族之中硕果仅存的清晰家世。南海赤龙之后,天生掌控烈火雷电,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南海龙王。敖钦是龙族之中最尊贵的小公子,龙池山教师们的骄傲,同辈少年们的偶像和模范,早早地穿上了象征南海至尊的红衣,摆着一副优雅沉默的面孔,拿着一套尊卑有序的腔调,高昂着头,用一双黑亮泛红的凤眼俯视众生。

所以自己才特别喜欢逗他吧。

敖闰铁了心要逗敖钦,结果就是,敖钦被逗坏了。

两个应龙少年开始没时没刻地吵嘴,敖闰永远占据上风,但敖钦永远也不会放弃。动不动还会打起来,可怜把龙池山闲乐之地搞得风霜雨雪冰雹雷电一时交加,红衣小公子的庄严优雅全都扔到了陆地上。教师们捶胸顿足,指天指地忏悔反省为什么没有教好两位不可多得的龙族苗子;同学们先是看得目瞪口呆,后来就兴高采烈地加油助威起来;敖丙往往是最好心那个,试图劝架,最后愣是从龙族变成了鱼族,还是被殃及的那种;一切只有在当时已是东海龙君的敖广来时,会忽然停止。

敖广让他们叫他大哥。这位掌管着天下最大海域的君主亲切和善得没有一点架子,他在少年们面前,将自己放得那么低那么低,以致龙族少年们都曾经掰过他的龙角,拔过他的龙须,戳过他额上堪称龙族要害的尺木,抓过他厚实有力的手,央求他将自己抱起。

他常和敖闰敖钦还有敖丙几个聊天,说很多四海的故事。

有一日,他们说起了不周山。那日敖广大哥的神色那样渺远,目光那样苍茫,悲悯地对几个孩子,说了几不成章的话。

“我们龙,生于天地,死归不周山。终有一日,天命会叫你找到那里,长眠在那里。”

大哥轻轻的喟叹好像重重砸在敖闰心里。不周山三个字,好像唤醒了他生命中潜藏的冲动,令他血脉贲张,痛不欲生,却又欣喜若狂。

终于,他拉着敖钦偷偷出了龙池山,一起去寻找不周山。

 

连翱翔经验丰富的成年应龙也无法轻易找到不周山。

据说,只有濒死之龙,才会开启心中属于始祖烛龙的一点灵性,领悟不周山的所在。

可这神秘的大荒不周,竟被两个少年找到了!

荒凉,萧索。没有阳光,没有青空,密云之下,满地的骸骨与碎石是死寂的苍蓝,浅浅影阴,仿若破碎的魂片。那擎天的山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无名的寒意叫两个少年冷到了心底,连一贯无畏的敖闰也禁不住牙齿打战。恐惧,深重如眼前的昏暗,压迫他们的神经几至疯狂。就要万劫不复!他们的心在哭喊在求救,身体却已瘫软无力。猛然一道巨雷劈落,敖闰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浑身发抖的敖钦没命地逃跑。

逃!逃出去!这里是……死亡!

逃跑时敖闰余光看到了一个身影,待奔出不周山他才想起,那竟是敖丙!

一定是敖丙担心他和敖钦,才偷偷跟来。

要去救他!

敖闰这么想着,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动了。

眼前的方向通往不周山。

他想去救敖丙,却无法命令自己再一次进入不周山。

他失败了。

 

当几天之后一条老龙将敖丙救出来时,敖丙的生气已被那死亡之地吸去了大半,从此他再也没有长大,而且,再也没有开心过。

后来他修为应龙,法力竟与天生贵胄敖钦不相上下。再后来他成了北海龙王,执掌冰海,心机深重,城府难测。

楚随风明白自己当年是败给了求生的念头,而寻找不周山确实是自己心中难抑的渴望。至于敖丙暗中跟至不周山,实在难以料想。因此对于当年之事,实在难以分说对错,敖丙要恨,就由他恨罢了。

 

海景在两侧飞速退去,眼看穷山已近。

穷山乃是一座奇形之山,山体为方,上大下小。由于已近北海,水流寒冷,景致如人间之晚秋,虽还有些草木剩余,却难掩满目的寂寥。

楚随风又化为人形,凑近穷山上一片密布的珊瑚礁,却见一群赤蛇正肆意捕捉鱬魮之鱼,捕到便大口吞食。楚随风心下一怒,出手毫不犹豫,一掌推着海水将珊瑚礁整个击碎。

“好,好,好掌力。”山石之后悠悠然漂出一架乌光盈盈的寒玉宝座,座上一个小小少年笑容天真,正拍手称赞,“楚大侠果然是当今的江湖第一人啊。”

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伶俐可爱,楚随风却一阵心寒。

“敖丙,久违。”

敖丙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西海的部下都跑了,放西君一个来与敖丙会面?”“西君”乃是四海龙王对敖闰说话时才用的称呼。

楚随风洒然一笑:“我来非为会面,乃为缴寇。”

敖丙看着楚随风的笑容,欢颜尽去。“西君说的可是我北海赤蛇族?北海不比其他三海温和,实是水土险恶,近来海水异常冰冻,鱼类南奔,西君岂能坐观邻邦子民饿殍?”

楚随风摇摇头,目光暗厉,如刺人心。“入我西海觅食却不通报龙君,就是流寇。西海龙君最见不得的,是自己的子民吃亏。”

敖丙小孩子的脸上渐生阴鸷,夹杂些许得意。

“海蛇算不算你的子民?巨蛟堡在西海里吃尽了亏,如今想与我北海赤蛇族合为一部,你同不同意?”

楚随风一惊,却见敖丙身后礁石缝隙里,缓缓升起两人,一人正是巨蛟堡的头领六首蛟,另一个看肤色似是赤蛇族,当是赤蛇族的领袖。楚随风早已察觉周围珊瑚礁之中有层层埋伏,暗自思考突围之法,表面上却越发挥洒自如,百无顾忌。

“哈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敖丙老弟,你可知道赤蛇族乃赤斑大蛇,根本不是海蛇,要如何合为一部?”

一语毕,只见六首蛟面有窘色,神情闪烁起来,楚随风便知他是为敖丙所欺骗。敖丙并不慌忙,悠然道:“同为蛇族,同为海民,只是不叫海蛇,其实有何分别?西君怎么如此迂腐。”

六首蛟立刻又昂首扬眉,不可一世起来。他一举手中大钺,直指楚随风的鼻子:“俺们受够了你们龙族装模作样,今番脱离西海,看你们龙踞城、刃华渊能奈我们何!”

楚随风默叹:刃华之渊的前朝遗老尊龙贬蛇,报应却在龙踞城。好个敖丙,见缝插针,不仅要能吃的鱼,能守的城,还要能打仗的海蛇。

多说无益了。对龙君举钺,便是揭竿造反、生死决胜了。敖丙给六首蛟的好处,已不是楚随风几句话就能扯平的了。楚随风刷地取出怀中折扇——这扇子是施过辟水法的。“不多说了。西海本就是群雄争霸,能者居位,龙君岂能不敢应战?”

“战”字未落,折扇猛向斜后一扇,水波如刃横劈珊瑚礁石,霎时沙石水泡如沸如滚,礁石后埋伏的士兵哇哇乱叫,众人视线一片混乱,早不见楚随风身影。敖丙细眉一蹙,使力稳住寒玉王座,冲身边沉默的赤蛇族长点了点头。赤蛇立刻俯身扎入乱局之中,待碎石沉落,水泡散去,只见一条巨赤斑蛇与白衣楚随风缠斗在一起!巨蛇血目火舌,朱磷炭斑;巨躯翻舞,毒牙外突,嘶声如雷。战场水波全乱,士兵站立不稳,纷纷攀附穷山土石。

楚随风却不化龙形,仍是白衣人影,于乱波中飒爽翻飞,折扇轻点,竟步步逼近赤蛇七寸。六首蛟见赤蛇不占上风,也现了原形,咆哮参战。六个蛟头一轮乱咬,叫人目不暇接。楚随风抡臂一挥折扇,扇上水墨飞龙竟破纸而出,将六首蛟缠作一团;同时扇骨磕上赤蛇毒牙,竟将毒牙拦腰打断!

楚随风跟上一掌,赤蛇之头被砸落海底,带着身子沉了下去。

楚随风一动不动。只听敖丙笑道:“楚大侠好身手,只可惜慢了一步,我北海的破冰机关阵已成,一声令下,万弩齐发,就算是天帝也难全身而退……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方才攀附礁石的士兵竟在极短时间内架起数十台机关努炮,数万弩箭准备就绪;楚随风认出这是北海专司破冰开山的机关纵队,整队都是酸与士兵,蛇头、四翼、六目、三足,灵巧而坚毅,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楚随风。

楚随风呼了口气,掸掸衣服,展开扇子来轻轻扇着水波。“苏合照鱼甲,是连夜赶制的?”

敖丙得意点头,倒真像个待人夸奖的小孩子。“昨日刚拿到苏合香油,连夜做了三套。本以为赶工做不精细,谁知竟如此管用。”他瞥了眼不省人事的赤蛇和缠作一团的六首蛟,“否则这两条乖蛇怎会在你这恶龙手下活命。”

“……西海先王因骗取苏合香油而获天罚退位,如今,”楚随风摇摇头,“想不到这批香油还是遗祸无穷。”

“顺便说一句,现在机关纵队所有的弩箭上都涂了苏合香油,龙鳞可挡不住哦。”敖丙幽幽地看着楚随风,好像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你有两个选择,是派人到龙踞城求援呢,还是就死在这里呢。你放心,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一定把你的尸体送到不周山。”

楚随风缓缓地,笑了。刚毅的唇线傲然延展,眼中坚定豪迈的神采流淌开来。敖丙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自己浑身发烫,莫名地失了底气,胸中一团空虚,堵得难受——

“我死,也不会去不周山!”

楚随风骤然蹬水跃起,挥扇直冲敖丙。敖丙大惊,推水后退,手捶王座,机关阵立时万弩齐发,直射楚随风。

楚随风折扇幻化成多重扇影,如蝶舞花间,将密雨般的弩箭一一击落!

不可能!

敖丙瞪大双眼,目不转睛。

北海机关神弩,势大力沉,坚逾钢铁,而最可怕的是极轻极快,过空无风,过水无波,令人无法预测,防不胜防!

不可能就这么被击落!

楚随风竟一口气接近了敖丙的王座,只有五步之遥,他居然收扇撤防,举扇向前欲刺敖丙!

就在楚随风收扇的一瞬间,左臂、腰肋已中了三枚机关弩箭!他全不理会伤势,仍直刺敖丙额上尺木!

他离敖丙已经太近,机关弩不敢再发。敖丙临危不乱,向后一仰。王座躺倒,座底发出一支冷箭!

楚随风没有刻意躲避,只是追着敖丙腾跃,冷箭刮伤了他的右腿,折扇仍紧逼敖丙要害!

敖丙自王座靠背上抽出一柄短枪,迎面便刺。短枪虽短,却比扇长。眼见枪扇相交,折扇竟变为一把苍华长剑!

西君之剑苍骨!

长剑撞开短枪直刺尺木,敖丙别无选择,化为黑龙原型,往上便逃。刚窜起数丈,只见眼前一亮,一条强悍白龙死死缠绕上来,身体被扭曲钳制,挣扎不动,爪鳞难张,只得与那白龙一起坠向海底。

白龙将黑龙压在海泥之中,四周犹自因二龙之战震动不止。

 

为什么?

这不可能的!

苏合油,照鱼甲,机关阵……为什么可以挡住机关弩箭?为什么受伤后还有气力进攻?为什么折扇可以变为苍骨之剑?为什么……

敖丙将头埋在泥里,而楚随风也正自叹侥幸。他一边轻松地按住与他相比过于瘦小的黑龙,一边用龙爪将身上的弩箭一根根拔掉。

“解答你几个问题。”他像是为了缓解伤口疼痛似的,闲聊起来,“为什么扇子变成了苍骨剑呢?因为扇子是苍骨剑变的。”

西君苍骨,乃是当年大战九头虫时,从龙踞城钟鼓之骸上拔下的龙爪!钟鼓乃始祖烛龙之子,血统至强至贵,龙爪可以变化无穷。

“为什么受伤了还有力气进攻呢?”楚随风像是看透了敖丙的心思,“因为啊,我和别的龙不大一样,受伤以后好得快。”

除了敖钦,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楚随风的自愈能力极强,小伤几乎随伤随愈,受了大伤也就不容易倒下。

“为什么我能击落机关弩箭呢?”楚随风俯下身,在敖丙耳边吐着气,“苏合香油啊。”

敖丙一震,眼中流露出懊恼悔恨。苏合香油的神力储存于强烈的气味之中,这气味可以抑制龙的神力,可恰恰也暴露了机关弩箭的准确位置,将机关弩箭不易被人察觉的优势抵消了。而自己因为身着苏合照鱼甲,用药物遮蔽了嗅觉,因此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照鱼甲的那点防御力,在只用武功就夺取了江湖第一的楚随风面前,近乎于无。                                                                                                                                                                                                                                               

“我输了。”敖丙侧过头看着楚随风,低声道。

楚随风忽觉身后异动,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不由大惊,一摆尾将落在不远处的苍骨剑横扫出去,龙剑苍芒,闪电般破水而去,将巨赤斑蛇断成两截!

晚了。

巨赤斑蛇仅剩的一枚毒牙,已经刺进了动弹不得的六首蛟的心窝。

楚随风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前功尽弃。却听敖丙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竟狂笑起来。

“你本来就打算牺牲那巨赤斑蛇。”楚随风冷冷地说,“敖丙。”

“……他本来就是我北海‘冰海七杀’之一,随时都要为国牺牲。”敖丙仿佛觉得海泥里很舒服了,放松地趴了下去。“楚随风,你太任性了,我要让你知道,龙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白龙的龙爪一把握着黑龙的脖子将他提起:“你为何一定要我西海大乱?三界诸神,谁会许你北君霸占西海?”

敖丙轻蔑地笑。“三界诸神?老的老,死的死了。你们西方的金神蓐收,早已垂涎我北海的掌刑之权,我与他是互利双赢。”

楚随风哼了一声。“摩昂也没想到西方之神会相助北海龙王,所以才卖香油给你。”

“正是。你们西海自己不和,岂能怪我把握机会?”

楚随风放开了敖丙。他看看断成两截的巨赤斑蛇,又看看毒发身亡的六首蛟。经此一役,山拆地裂,血污弥散,水族四散奔逃,穷山要恢复往昔境况,需要很长时间了。

楚随风看着敖丙的眼睛,也不愤怒,也不疑惑,问道:“你觉得这样好吗?”

敖丙忽然眼眶一红。楚随风从龙池山算起也从未见过敖丙如此,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突然发怒了,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又像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乱世枭雄。

“楚随风!我告诉你,我从那天起就已经死了,死亡就在我眼前在我心里停留着,从没有离开过。我反倒看得通透了,什么爱恨情仇,仁义道德,真理谬误,都是些浮光掠影,愚蠢至极;只有在其位、谋其政,演好龙君角色,才是该干的事情。我不是恨你,楚随风,那天的事情跟今天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谁都会像你这么荒唐,不知道‘龙君’两个字的意思。北海骤冷,我只是不能坐看子民挨饿,仅此而已。”

楚随风淡淡一笑。敖丙在那一日失去的不可胜数,却成了合格的龙君,他一时倒真是不明白“龙君”两字的意思了。

敖丙看到这个笑容,略带深意,略带苦涩,又略带宠溺,他忽地想起许多年前龙池山五花树下的少年好友,竟忘却了嘴边的话,陷入怔忪了。

“不恨就不恨吧,北君。可是你何苦自己来这里犯险呢?”

难道是……想对我楚随风,说这番话吗?

 

敖丙带着机关纵队走了。

这场战斗,全穷山都看到,西海龙王对阵北海龙王、赤蛇族长和六首蛟,然后西海龙王赢了,赤蛇族长和六首蛟死了。

西海龙蛇两族本就势不两立,这次若不及时安抚,蛇族揭竿,诸多等待已久的割据势力立刻就会跟上起哄,最后西海乱成一团,敖丙只要稍微派些人来,有蓐收协助,别说穷山和巨蛟堡,整个西海都会被他操纵。

怎么办?

安抚需要钱,需要银贝。

西海自上古以来纷争不休到底为何?因为不富裕。

东海有血玉珊瑚,北海有千年寒玉,南海有黑明珠,西海却什么都没有。传说中龙踞城里能使水虺化龙的神泉,不过是稍有保健功效的流褚。

怎么办……

……南海。

一个念头慢慢地、慢慢地在心灵深处浮出水面,楚随风忽然一阵晕眩。

不仅是因为伤口。机关箭弩本是于北海坚冰中开凿道路之物,劲气之大世所罕有。改为武器后增加倒刺逆刃,拔出时连皮带肉,血流如注,就算恢复异常迅速,也一时好不了。楚随风的白衣是神力所化,完好无损,衣内肌肤却是伤口纵横,血迹斑斑。

想到南海,就想到敖钦,想到敖钦,就想到许多许多,让他晕眩的往事未来。

 

南海之富丽,冠绝四海。

夜明城之富丽,冠绝南海。

珊瑚礁石犬牙交错,细小水流上下纵横,十色花藻遍布海底,各类水族穿梭往来,绚烂喧闹,缤纷迷离。

柱必白玉,帘必水晶,琉璃满翠楣,琥珀盈虹栋。细小水流所往,奇秀深杳,别通洞天。

城中瑶宫之顶阁有宝光四射,那是夜明城的至宝如意珠,能照四十余里,光之所及,无风雨雷电刀兵诸毒厉。于是此海无夜,民众日日笙歌。

南海龙君爱乐,于瑶宫之侧修建乐台,雇请乐师歌姬,日日弹唱。

楚随风从乐台旁闪过守卫,偷偷爬上瑶宫时,台上歌姬正柔声唱:“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壮阔词句,平生几分柔婉哀怨。

而楚随风要找的那人,果然正倚在书房外回廊的美人靠上,静静地听乐台歌声。

那人一身火焰般的红衣,身材瘦韧,虽以后背对人,仍似散发出高贵凛然之气,令人敬服而不敢冒犯。楚随风看到这久违的身影,又像过去每一次来夜明城时一样,喉头堵了五味,心中万事纷扬;逐风浪侠的看家本领逍遥洒脱,就似被缚在了柱子上。

那人忽地转过身来,刷地将两张纸向他扔了过来。“你干的好事!”

猛然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绝美容颜,楚随风眼前一亮,随即见美人神色严肃、阴云密布,忙低头看那两张纸: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吃穿用度,俱极考究……”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只是太过冷艳,难得一笑……”

楚随风“哈哈”一笑:“这个……绮罗拿给你的?”

红衣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其实将“容姿绝丽”这四字给他,确实适宜。斜飞剑眉,狭长凤目;肤色白中透红,五官清秀而英挺;黑发瀑悬至腰,由一根金红绶带约束。因为赤龙的血统,两鬓与眼角都泛着红光,在瑶宫珠玉环映之下,极添艳丽。然而那一双黑色眼睛在楚随风看来简直像锻造绝世宝剑的炭炉,直灼人心,时不时还有火星迸出来。

“敖钦……”

“你要胡闹到什么地步?什么逐风浪侠楚随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南海龙王,敖钦,站了起来,与楚随风面对面。

“你是来干什么的?”

楚随风竟一时难以面对这气势逼人的艳丽。“……我想你啊,红衣佳人。”

 

楚随风跟着敖钦,踏着铺地的鲛绡长毯,绕过一盏又一盏琉璃明灯,在辉煌奢靡的南海龙宫中沉默疾行。两侧负责点灯的鱼女见自家风华绝代的主君身后跟了个英俊潇洒的白衣男子,都眨巴着眼睛,不知看哪个才好。

楚随风欣赏着红衣背影流露的君王风范,暗赞敖钦的威严气度与日俱增,比三年前又不同了。不经意却想起了很久以前两人并肩而行的习惯,又是温馨又是怅然。

是从何年何月起,心入了歧路,失了并肩的资格。

二人竟来到了瑶宫正殿,平日南海龙君办公之所。敖钦在正中的宝座上落座,仿若南海文武正列站左右。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深刻:

“西君,今来此有何事?”

楚随风暗叹敖丙的厉害。不过两天,穷山之战已四海皆知。以敖钦的机敏,自然一想就透,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就不必再说了。

楚随风还未开口,敖钦忽然狠狠地补了一句:

“如果你是楚随风,立刻滚出我南海朝堂!”

楚随风的眼神深邃起来。

 

情人相见,只谈国事。

 

“不行。”

敖钦目光冷然,斩钉截铁。“南海收入虽多,开销亦大,没有闲钱。你们西海产物,非我南海所需。为西海开罪北海,更会被朝臣非议。”

敖闰沉着一笑,气势逼人。“那么,南海龙战士巡游时剥削边境榷场商户,我们来谈谈。如今北海骤冷,四海本为一体;北海水族南迁占我西海,我西海水族是否也应该南迁。”

敖钦又兴奋又愤怒起来。

面对西海的白龙,他的心情仿佛只能同时处于两个极端。

眼前人沉声英概,尊傲从容,亦正亦邪,睿智无情。

西海龙君敖闰。

他心中深藏的白影。

但南海龙君恨透了这个敖闰。不拘常理,防不胜防。

敖钦心如乱麻,却神智清明。

“受贿的龙战士已被我革职处分,西君莫以此为借口。南海与西海环境殊异,西海水族恐怕难抗南海疫瘴。”

“哈哈,”西海龙君道,“南君高居庙堂,纸醉金迷,如何管得了边境的角龙战士。”

敖钦骤然火起。敖闰成功了。他一把点着了红衣龙君积蓄多年的愠气,直击敖钦的要害——理智。敖钦冷静时,是四海最理智的龙君,多少错综争斗也可理顺抚平;但他一旦失去冷静,就是四海最恣情的火龙,能叫夜明城昏暗无光,海水沸腾!

敖闰太了解敖钦,也了解敖钦太了解他。他们在龙池山吵过百年的架,在不周山分享死亡的景,在龙踞城说过心底的话,在夜明城看过彼此的魂。敖闰能捕捉到敖钦在他面前每一种快乐和怨愤,也能体会敖钦企图掩藏的每一处忧虑和心虚。

南海死结,如附骨之毒。富者金块珠砾,穷者舔骨为食,贵贱之分,如隔千里。然而贵者全不顾平民死活,不肯减一丝挥霍奢靡。瑶宫不赐,便搜刮下民。敖钦多少年欲均贫富,却只杯水车薪。而受封于前朝的龙战士,个个居功自傲,目中无君;夜明城太远,边境之事,确实鞭长莫及。

夜明城的金碧辉煌,是南海贵胄们不肯让步的脸面,是敖钦心里的症结。

但点燃理智,并非为此。

“……敖闰。”

“你有何资格说我!”

“四海之君,谁有你荒唐!若你不是这么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好好经营龙踞城,会这么容易被敖丙钻了空子吗?你将龙君之责置于何地!”

是这句了。

多少次敖闰遁去行踪,没有留给敖钦说出这句话的机会。现在他给了敖钦这个机会,却只是为了击溃他的理智,并非要面对或解决一些本质的分歧。

敖钦眼角的红,仿佛扩散开来,与鬓角连成一片,如血如画。赤龙手爪边萦绕起微弱的雷火,殿内流动着异样的霞光。

“你是西海龙君,为什么不能坦然而受?你这样对得起谁?亏你还能自称潇洒!”

敖闰似乎神色如常,但敖钦已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定力才稳住了他那自由纵情、无所顾忌的本性。“……我应该对得起谁?我当年不忍西海水族受苦,力战九头虫,所以就欠了西海的债,要千万年呆在宫殿里做苦力来偿还?”

敖钦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你竟视子民为拖累?这简直是无耻!是你选择成为西海龙君,你就要负起责任!”

“敖钦!”敖闰忽一声大喝。

他们吵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没说出过这么重的话。他们都不敢置信又不甘示弱,用灼热的目光射进对方的眼里,沧海与烈火相交,天翻地覆。

敖闰的白衣如沧海桑田之后遗留的玉色沙砾,敖钦眼前忽然又见了当年龙踞城头指天长吟的身影。

“我没负责?你以为我身在人世,就不知海底之事?西海历来藩镇割据,就算我身在庙堂,敖丙也会找到缝隙。是我选择的?是,我当年不能看着龙踞城没落毁灭,不能看着西海战火遍燃。于是人人都道,我成西海龙君,乃是天命!”

“可我为何一定要做龙踞城里的龙君?做什么?发兵讨逆,统一西海?把海泥礁石都翻起来找值钱的东西,振兴经济?”

“敖钦……你觉得这是天命?龙君的天命,你敢相信吗?”

敖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敖钦的眼睛。他有些忘了,他忘了自己是要击溃敖钦的理智的,可是他渐渐地把自己的理智也抛开了。

天上地下海底,只有一个敖钦,让他想说这些话,听他说这些话。

他的气血在沸腾奔涌,压抑淡化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昼夜的念头争着冲出喉舌,冲向敖钦。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知道敖钦与他根本就不一样,他的话对于敖钦,只是另一个时空的疯言疯语。

敖钦不知是愤慨,抑或有些震撼,声音微微发颤,却是敖闰从未听过的,深沉缓慢。“我——不去想什么天命。我只知道,我是敖钦,也是南海龙君,不能灭欲去私,也万万不能抛下南海的责任。我不信这是谁的安排,只知道这都是我走出来的路,是我该做的事,是我不能放下的东西。你何必让敖闰与西君势不两立,自寻烦恼?”

敖闰笑了。表面漠不关心,其实什么都放不下的敖钦,是他最着迷、最着迷的。

所以他不想面对敖钦,他看着背负一切、挣扎在喜怒哀乐与四海事务中,日益忧心痛苦、也日益高傲坚强的敖钦,会感到最强烈的渴望,和最大的威胁。

楚随风是不是应该死。

敖闰忽然胸中一痛,气息一窒。敖钦立时察觉,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伸手摸上敖闰的右肋:“你受伤了?”北海机关弩竟如此神力?

敖闰轻轻笑了笑,调匀内息,深呼一口气。手臂下垂,却忽然抱住了敖钦。

 

上一次见面已是三年之前,上一次……更是不知有多久了。

应龙有漫长的寿命,却不会磨灭刻骨的思念。

其实他们那脆弱的隔阂只是在寻找一个擦出火花的瞬间。

思念冲破了阀门,再也收拾不住。

白龙的黑眸深处有波光涌动,浩渺千里。

赤龙的眼角更红,手上的雷火却散去。

谁道翻云覆雨是龙族的本能。

 

龙于阎浮提者五十七亿,何独与君相知?

敖钦于兵荒马乱中忆起那日,他即位为南海龙君,一向不知所踪的西海龙君忽然现身,与他合奏一曲。四手同拨七弦,四目不期而遇。谁说过敖闰之眸如暗夜幽星,如有几千年的忧愤,却激昂着永远不屈的金焰。

他在那一日明了敖闰的心意,却在那一日之后与楚随风分道扬镳。

他抚上迎风长云之眉,只为寻找那一次次点燃他身心的眼,却被制住了双手,坠落深渊。

“哈……哈……小时候……大哥教咱们……龙有五事苦……你可记得?”

敖闰永远都不合常理,在这内外交煎之时,竟念起龙族幼时的功课。

“生时……”沉浮于沧海。

“眠时……”游离梦与真。

“淫时……”跌宕了千丈。

“嗔时……”已不辨方向。

“死时……”堕三千尘世。

“同犯三事……即如火炙……”空虚的心痛,再难抵挡。

“……我们都已……万劫不复了吧……”

魂飞大荒。

 

敖钦趴在敖闰的怀里醒来。

眼前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竟还留有弩伤和血痕。以敖闰那异常的恢复力,到现在仍未痊愈,伤口得多么深,而伤时得多么痛。

敖钦忽觉心中一股苦流,全是歉疚。敖闰自承君位,多少次以身犯险,搏命苦战,终究是为了西海的安宁。

敖钦犹豫了一下,看看敖闰熟睡中的英朗面容,低下头去轻轻舔舐那纠结的伤口。

龙涎乃治伤圣药,赤龙之涎更是倾城之宝。

将三处伤口舔过一遍后,敖钦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手按住了后背。

静静的拥抱,什么也不说。

 

然而终究得开口。

“我说清楚……”

“我知道。”

“南海不会帮西海。”

“我明白。”

“我是南海龙君……”

手指,抵上薄唇。

“……而我是楚随风,红衣佳人。”

这是刻意的挑衅!敖钦哼了一声,撑起身体,一把将楚随风从榻上拽起来扔到地上:“你走吧。”

楚随风爬起来,悠然变出全套衣服:“真是内热外冷,毫不留情啊。”

敖钦无视了他的油嘴滑舌,淡然道:“要说留情,你就不该来。”

楚随风一怔,笑意里多少苦涩一闪而过。他从这旖旎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敖钦的目光落在龙君卧室的龙绡毯上,顺着昨日留下的足迹,延伸到珠帘之外。

那才不是楚随风,那是货真价实的敖闰。针锋相对也好,感慨人生也好,旧情复燃也好,他都没忘了他是西海龙君。他想尽了手段,只是为了要敖钦帮他。

可是敖闰其实从来骗不了敖钦。小时候的恶作剧,其实是敖钦想要留住唯一的朋友,所以故意上当。

龙君之间就是这样。情与势扭结在一起,欲绞杀心脏。

敖钦始终忘不了,那日为龙踞城血战的敖闰。他赶到时,海水乌黑,城池腥臭,九个丑陋的断头好像仍活着的怪物,冒着热气向海底沉去。

血污散开,只见钟鼓龙首之上,敖闰浑身黑红,手执苍骨之剑,上指天空,悲然长吟!

 

那天敖闰置高呼“英雄”的西海百姓于不顾,独自在钟鼓龙首上呆坐了许久,才允许敖钦一个上去陪他。

然而只是闲聊。

“……龙踞城是我的家乡,但是我喜欢龙踞城,只是因为这架骨头。”敖闰用手中的苍剑敲敲他们所在的钟鼓头骨。“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龙踞城,就移不开眼睛,好像特别熟悉,特别亲切。”

“其实钟鼓才是第一任西海龙君。他以钟山为基,四处征伐,吞杀西海各处海怪恶霸,只差一步,就将统一西海。”

“差的一步,只是天命。”

“天神葆江之死并非无辜,葆江与海怪交好,取昆仑山神药助之。钟鼓为此无谓血战数年,损兵折将,痛失左右手足。因此钟鼓震怒,当众神之面,杀葆江于昆仑之东。”

“伏羲怒其藐视天庭,又惜其才干,于是赐死钟鼓,同时安排好了转世,转世之后,仍是龙族,可为天庭司掌海事。”

“钟鼓却不要这‘仁慈’。他死抱钟山,誓死不离开自己为之拼斗一生的城堡,宁可化为荒魂,也不放开自己亲手立起的丰碑。”

“他不将西海留给任何人,他就算死了,也要亲自保卫这片海域。”

“是他打造了西海之君的宝座,无坚可催的龙踞城就是他的灵魂。”

“天庭掩去了他的功绩,龙踞城却将他永远铭记。”

敖钦听得有些混乱,也有些担忧。敖闰体贴地笑笑,说:“我也只是听敖广大哥说的。不知为什么,总为此心潮澎湃,总觉得,好像我的路也应该这样与众不同。”

他认真地,用他那双深邃浩瀚的眼看向敖钦,如同诉说誓言。

“我不会死在苍冷荒芜的不周山。我要像这具骸骨的主人一样,死守在我喜欢的东西旁边。”

“前生之事谁管得?我才不在乎轮回!若有事物值得这样死死抓住不放,”他如膜拜般的狂热,让敖钦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曾露出这样的眼光。“一生足矣。”

 

从那天起,敖钦爱了敖闰。他记着敖闰的话,也开始寻找自己愿意抓住不放的事物。可是最后,他抓住的比整个南海还多,敖闰却离开了龙踞城。

敖钦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然而他成为龙君之后才明白,原来真正地放下什么,是这么难。

他还有太多事想不透。

为何一成龙君便天涯了咫尺,为何一提海事便虚伪了真情。为何要担负,又为何要逃避。

为何能够,真地放下什么。

所以他讨厌楚随风。他看着浪迹人间、自由潇洒,又以自己的方式掌控西海,全不顾常理和他人褒贬的楚随风,会感到最强烈的向往,和最大的动摇。

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贬低南海的一切,质疑自己走出的路。

珠帘轻动,一只粉扑扑的怪兽呢嗫着,凑近敖钦。

是楚随风那家伙张榜托一位人类少年送来的东海异兽。其实他知道楚随风的很多传说,绮珊礁的绮罗贴心,常常主动说给他听。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沉思许久,又是气,又是忧,剑眉紧蹙,在房间里踱步。忽然想到绮罗的绮珊礁,一贯冷艳的脸上忽现温和的笑容,一瞬之后又褪去。他整理好衣服,召唤属下。

“虎争将回来没有?叫他再去一趟东海,购买一批龙绡和鲛绡。”

“敖钦大人,请问这是干什么用啊……”

敖钦剑眉一竖。

“你们这些人,昨天竟然让楚随风那个混混儿进我的宫殿,都干什么去了?给我把他碰过的东西都换掉!地毯帘子桌垫椅垫床……都是!”

 

北海寒而南海迷,西海险而东海……深。

东海之深不在于海水沟壑,在于生灵。

浪涛之间,遍布生气,一礁一屿,自成世界。海中各处风格殊异,变化多端。相隔数里,即能礼俗全易;然而各地之间,均可尺素互通。鱼守鱼巢,龙踞龙道,万物生灭坦然自在,融汇混成一片浩瀚汪洋,不留谁寂寥,也不将谁拘束。

东海众生,也有西海的龙腾虎跃,却不曾勾心斗角;也有南海的富丽繁华,却不会纸醉金迷;也有北海的威严肃穆,却不至冷漠峭刻。他们友好但不狎昵,好奇但不多疑,审慎但不守旧,聪慧但不奸猾,他们以令人心折的从容与宽宏,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不论是谁,即使是此刻白衣猎扬、气辟碧涛、御波而行、潇洒无匹的楚随风,也不过是他们深深东海中的一个生灵。行走其中,竟有些在人世般的逍遥。

楚随风顺着身边一道海流疾行,虽事务紧急,心境惆怅,却也忍不住在这熟悉的气氛里微微一笑。东西南北,海况各有千秋,然而这浩瀚东海,却当真是四海归心。每年从北、西、南三海迁往东海的海民不计其数,即使是北海的矿主、西海的将军、南海的巨贾,也都不惜代价欲往东海定居,为此敖丙那小子暗地里提起东海,脸一下子能比寒玉还冷;而南海那位表面上没什么,只是对自家虎争将“哼”的那一声,会格外有力。楚随风之骄傲自负其实不输给两位同窗,然而对东海,他却心服口服。他知道这一切的缔造者是谁,而且太熟悉。

东海龙君。敖广。

 

走出龙池山,成为西海龙君后,他了解到很多以前从未听说的,关于敖广的事。

他原来不知道,敖广不仅是个宽厚和蔼的大哥。他可以像天帝一样尊贵傲慢,让四海水族用繁琐的礼节顶礼朝拜;他可以像九头虫一样残忍狡诈,在东海滨留下众多龙食童男童女的传说;他可以谄媚,当年傲来国神猴抢走他的定海神针铁,他还要附赠披挂;他还可以威严,让虾兵蟹将甘愿服从他的命令,而不问生死。他还可以,天哪,像个大哥一样,让东海的水族爱戴、亲近。

记忆中那张青龙的笑脸,一入这深深的东海,变得模糊不清。

 

楚随风从东海龙宫的大门走到东海龙君的书房,两侧守卫眼都不眨,毫无阻拦。而书房中,敖广正倾倒着碧色香茶,笑容可掬。

“楚大侠来啦。”

南海求助不成,只得请东海出面。若有东海联手,共拒北海南迁行径,就可以威慑敖丙,叫他不要捣乱,四处煽风点火。然而东海岂是轻易请得动的?

以敖广的年龄和君龄,一眼就能看透楚随风有几根肠子。

楚随风知道比官腔自己只会落在敖广的下风,于是开门见山,将共拒北海的事直说了。

就算是龙君,确实,还是有大哥的感觉。

 

“此番相见,”敖广亲自为楚随风添茶,却一句不提北海。“楚大侠有些变化。”

楚随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多了些戾气,还有郁气。”敖广微笑,眼角皱纹将他衬得甚为可亲。“是因为与敖丙一战?还是,与敖钦一战?”

楚随风忽然说:“大哥……你老了?”

龙族盛传,敖广是烛龙之后的第一代应龙,得烛龙之真传,道法精纯,寿命齐天。连高贵的南海赤龙在敖广面前,都要低头自称晚辈。虽然连创世之神也有老死之日,但敖广绝不应该老得这么快!

当年在龙池山抱起敖闰的敖广,脸上没有任何皱纹,是个正当华年的中年人!

可如今面前的东海龙君,已现老年之相!

青色的老龙笑了一笑,眼光的闪烁,恰好让人看不出深浅:“老了?当然,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老?如果龙不会老,还要不周山做什么。”

楚随风见他打了哈哈,也就不再深问。“那么,北海之事如何?”

敖广收了笑容,责备似看着他。“西君,是你没有把话说完。东海帮了西海,西海能给什么好处呢?”

楚随风苦笑一闪即逝,忽地拔出苍骨之剑,掷刺于地!

“有朝一日,西海为东海一战!”

东西两海互不相接,物资既少,运输又贵。西海给不起东海什么。西海自上古以来,只有英雄豪强,只有血染之城,只有死战之勇!

敖广全不为所动。“楚大侠,这不是江湖,这是海。你真能立誓为东海一战么?如果我要打北海,你为何不现在就出兵?如果我要打南海呢?西海呢?还是说,你的意思只是当我东海内乱时,愿意来分一杯羹?你当我敖广是什么。”

楚随风听敖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空头支票戳得千疮百孔,眼中无法抑制的寒光闪过。苍骨剑似有感应,忽嗡嗡长鸣。

东海龙君看看苍骨剑,又看看楚随风,毫无惧意,悠然说道:“东海不帮西海,你又能如何?苍骨剑出,要逞五步之勇,还是以死相逼?”

“敖闰。”敖广面色恬淡,笑容宽厚。“你以为东海是敖广的吗。”

“敖广不过是东海之一虫,只因东海庙堂需要一个龙君,所以才住进了龙宫。不信,你尽可杀我,看泱泱东海,有谁会惊慌失措。”

“你现在杂念太多,困于心障,忘了龙君应如何作为。龙君乃四海之手,并非四海之首——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紧张的气氛,被这最后一句彻底冲淡了。楚随风歉意微笑,收起了苍骨之剑。明知没用,只是不得已而一试。敖广如此泰然笃定,那么,西海之内是难免一战了。

“不错,我是困于心障。以往想通的,这几日也全想不通了。四海奔波,有些疲惫。”

敖广神色温暖,就如很久以前在龙池山时一样。“有何烦恼,与大哥说说?”

楚随风如鲠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连续几日与敖丙、敖钦说过的话经过的事杂乱交织,脑中熙熙攘攘。

半晌,他一声沧桑叹息,问道:“身为龙君,真是天命么?”

敖广闻听此问,沉吟良久,道:“何必执着此问?是天命,天地亦有天命,我们区区龙族身负天命,又何须介怀?”

“天命既定,何苦逆之?顺应而生,顺应而灭,何尝不好。东海生我,我便以身报偿,为之劳,为之老,为之死。东海要我呕心经营,我便宵衣旰食;要我奴颜媚上,我便卑躬屈膝;如今东海强盛,要我做个气概无双的龙君,我便是威严睿智的敖广。就如你在青龙镇看见的泥塑,哪有什么像不像,百姓要怎样塑,就怎样塑吧。可你看如今的东海,你说,好是不好?”

楚随风冷笑:“果然是你的人老跟着我。”

敖广亦笑:“那孩子只是仰慕楚大侠,不过顺便保护来我东海沿岸游访的西君。”

楚随风本也不在乎那几只跟踪他的小鱼小虾,只是寻思着敖广“泥塑”之语,越想越深,向无惧骇的心中竟一阵惶恐畏怯,彷如身悬绝渊,一丝一毫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可是你自……”

楚随风情不自禁出口,又立刻住口。

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没有对等的力量去问这个问题。

敖广暗金双目一闪,神色庄重,低音浑厚:“楚大侠,你在陆地上无拘无束,十分自在,是不是?”

楚随风不解其意,轻轻点头。

“你在我东海闲逛,也觉得十分畅快舒服,是不是?”

楚随风看着敖广。

“因为这些地方,本就不是你的世界啊。”

楚随风一震,咬紧牙关,才没有立刻出口反击。然而这一停顿,他再也想不出自己有何话可说。

敖广又笑了。眼角眉间,几多皱纹,浅浅深深。

“你执着于命数之事,无畏无惧,有我们几个都没有的自由潇洒,可却也将自己逼得最紧,如时时行走于悬崖之畔。其实世事并非总要追根究底,无需这般执着;泾渭分明反而会错过些东西……莫要到老,才知归宿。”

楚随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归宿。天命。执着。自由。

原本难分彼此,原本相伴相依。追问到底,也只有轻巧的“随心”二字。

“……我还是,不会死在不周山。”

楚随风一声轻笑,拱手作揖后潇洒离去。

他终于彻底了解,他身后的大哥,已获得了天地间属于君王的无上荣耀。

他也彻底明白,这位君王比他和敖钦敖丙都要强大,都要勇敢——他所背负的,是命运的全部。

 

目送楚随风离去,敖广竟有些怅然。他围着书房中的龙君宝座缓缓踱步,走了大半圈,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信封上赫然有南海的赤印。

“话是不是说重了……是顺还是争,毕竟也是天意……罢了,敖丙近来有些猖狂,提醒一下也好。这几个孩子哟……”

他无比感慨,眼中忽摇晃起亿万年沉淀的往事流光。

“……寂灭万载,仍有子如此……不愧是你,鼓君……”

 

楚随风离开东海龙宫,想到回归龙踞城后将有的大战,只觉身心俱疲。眼见前方绮珊礁到,便落脚稍作歇息。绮珊礁民正欢欣鼓舞地筹备着银伞舞宴,一派歌舞升平。

他正靠在绮珊流梦珍奇品店外的珊瑚上小憩,忽听见一个极端耳熟的声音唠唠叨叨:“……不行,这个必须得染成红色,这是原则……”

楚随风一跃而起,那蟹壳上顶着一大堆龙绡鲛绡的大螃蟹虎争将正边和店主说话边向外走。他是敖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和楚随风也很熟。迎面见到楚随风,虎争将小小的两只黑豆眼扬得老高:“咦?你怎么在这里?我家大人突然打发我来买一大批龙绡鲛绡还有其他货物,好像要把夜明城整个装修一遍,我还以为是你到夜明城去了呢……”

听完这一句话,楚随风竟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悬着的心骤然被放了下来,一时还适应不了。

敖钦,敖钦,这个地道的龙君,南海不帮西海,却给了东海帮西海的理由。

眼前是满载布匹的虎争将,他却好像看到了夜明城瑶宫之中那徘徊的身影,苦思冥想,气愤忧虑。是为了南海,也是为了他敖闰。他心中一股甜甜的暖意泛起,涌上喉头却尽化苦涩。

敖闰乃西海龙君,软硬兼施,只求利用南海财力救一时之急。然而那红衣佳人,竟全当他是不得已!还为他费心筹谋,为他忧心忡忡,为他进退两难!

为何不放他敖闰自生自灭!西海祸起萧墙,自取其辱,南海何不坐享其成?难道他敖闰不能拼死一战荡平反叛,然后苦心经营弥补损失?南海何必相助!

敖闰就算死了,与敖钦何干?不过是个浪子,几时才到他身边一回?

楚随风谢过不明究里的虎争将,纵身离去。他只觉眼角微湿,干脆撤了辟水法,化为龙形。白龙光辉,如海底长虹,一时众生惊叹,皆目不转睛。

楚随风心中沉重,思绪纷乱。

我们是龙,通天彻地的应龙,然而天命之重,竟也担负不得!

敖闰任性自由,不羁常轨,却难逃心中愧疚。

敖丙忘私断情,唯利是图,却刻下一身寂寞。

敖广面面俱到,尽善尽美,却已因重负苍老。

可那固执的敖钦,他还年轻,他至情至性,他忠于使命肩负责任……所以他只有痛苦。围绕着他的一切,四海局势、龙君之责、昔时师友、心中至爱……如今全都将他卷入痛苦。可这笨孩子,什么都放不下,仍然紧紧抓住这一切,挣扎着想要守住这一切……

天地不仁,纵有通天之能,也有打不破的天命;神通愈大,命劫愈重;谁人不争?谁人不苦!

敖闰冲破碧涛,东海之上正晴空万里,阳光激射龙鳞,碎作熠熠水珠,散落碧海蓝天之间。他双目直视骄阳,忽觉胸中激昂愤懑,已无可忍受,当下运起全部气力,长吟一声。龙吟御风奔走,推波逆流,仿若无休无止,却愈显海天之际苍凉荒芜。

楚随风又静待片刻,逐浪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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