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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剑网三/天策中心】3-5

少林寺收了洛子尉,给他剃了头,穿上僧袍,却留了一寸短发,没让他真当上个小和尚。

住持考虑再三,决定不让洛子尉出家,一来他年纪尚小,自己做不得主;二来赵云睿曾叮嘱过,洛娘子生前希望儿子从军,如果出家,将来未免造成两难。

洛子尉身患哮喘,不能和其他孤儿一般对待;众僧商议之后,将洛子尉交给了一名法号慧肃的僧人照料。慧肃还有一名弟子,法号行替,是自幼被送来出家的小沙弥,如今也才六岁,正好与洛子尉作伴。


洛子尉头一次被带到慧肃跟前,还以为眼前打坐的大和尚是座栩栩如生的罗汉像。那双又黑又粗的眉毛向两侧斜飞,鼻梁中间又宽又平,眉头紧锁,嘴角紧绷,可不是即将发动神功降龙伏虎的罗汉。

然后这尊风吹不动的罗汉像身后忽然钻出一个小光头,冲洛子尉吐了个舌头。

然后洛子尉看到罗汉像活了,然后他第一次看到行替被罗汉像一样的慧肃师父用竹板抽打。当然,后来他见的次数太多,根本数不清楚。


慧肃教导弟子甚是严格。晨起,早课,练功,用饭,一直到睡觉,一忽儿都不许迟,迟了便是竹板伺候。床褥整理不清洁,吃饭剩下一两粒米粟,早课不能流利背出书,睡觉的时间偷偷说话,也都是竹板伺候。行替是个好动好说话的性子,皮肉简直是长在了竹板上,一天不挨浑身不对劲。饶是洛子尉生性老实,每天在慧肃师父眼皮底下,过得战战兢兢的。

慧肃师父对洛子尉要求格外严厉。每天洛子尉和其他沙弥一同起床,一同晨练。他不必学习少林内功,只修炼寻常的呼吸吐纳即可;然而慧肃师父每日都会紧盯着他练习,呼吸有一步紊乱,背脊有一丝不直,竹板都会啪啪打在身上。有时洛子尉实在撑不住,喉咙瘙痒,想要咳嗽,慧肃便双目圆瞪,乌黑的瞳仁暴突出来,高高地举起竹板就打,样子骇人,他只得硬撑过去。

在家时娘亲怕他发病,从不让他接触尘土、做重活,而慧肃却日日赶他和行替一起挑水,打扫庭院,从早忙到晚。到了晚上,头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

倒也奇怪,在家时他夜里睡不安稳,时常咳嗽窒息,折腾大半夜;来少林之后却没有再发过病,每天都是一觉到天明。只有一次,他被旁边说梦话的行替一脚踹醒了,发现慧肃师父在他身边打坐,手里将念珠捻过一个又一个,过了好久,师父也不去睡觉。

“师父……怎么不去歇息?”他试着问。

慧肃师父听见他说话,顿时虎目圆睁,低声斥道:“你怎地还不睡觉!”

他连忙闭眼就睡,很快就睡着了。


他心里还惦记着洛阳的家,惦记着娘亲。他已经知道娘亲是再也回不来了,但他心里还记着娘亲说的话。

要努力长大,做个军人。不能哭。

于是慧肃师父怎么严厉打骂,他都不违抗;练功、干活如何艰难,他都咬牙坚持。

他心思简单,少林寺的日子也简单。

如此这般两年过去,洛子尉的身体竟渐渐好起来了。


如果说少林寺的日子十分刺激有趣,那一定是因为行替这个小师兄。

行替的俗家也算是富贵,父母笃信佛陀,小儿子出生不久就送进了少林寺。行替活泼乐天,满脑子奇思妙想,是少林寺鼎鼎有名的小捣蛋鬼。


洛子尉头一次和行替一起打扫院落,正赶上一位前辈师父带着弟子在竹林里打坐。

行替开心地爬到了大师父身后的岩石上,学着他的姿势打坐,在众僧看上去仿佛坐在大师父头上一样。大和尚入定,全然不觉。而后和尚讲课,每讲一句,行替就装模作样地学一句。讲到“夫以物物于物,则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虽物而非物“时,小行替胡撸着自己的脑袋,苦闷地说:“哎呀,这一句贫僧听不懂了。”

好多师叔师兄当场就因为听课不静被罚了功课。

然后慧肃过来把他拎走了,竹板打肉啪啪啪。


又有一次行替和洛子尉去挑水,行替扛着扁担前头,洛子尉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行替忽然停下来,跑到路边的树下。

洛子尉跟着看去,是一窝蚂蚁,正排了长队,从道路另一边搬运食物。行替蹲在蚂蚁窝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跑这么远的路,让贫僧助你们一臂之力。”

然后他沾了水桶里的水,和上土,给蚂蚁们画道路,画高兴了把僧房、大殿都建了个齐全。等他又“阿弥陀佛、功德圆满”了一声后站起来,慧肃师父已经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站在二人身后。

“你们两个不将水送上去,在这里作甚!”

“师父,弟子想给蚂蚁施主们盖一座长廊……”

然后慧肃把他拎走啪啪啪。


还有一次慧肃叫行替去洗衣服,正好花瓣落在洗衣盆里,和衣服一起搓,挤出了粉红汁子。行替看得高兴,捡了一大堆花瓣,都搁在衣服上一起搓,玩了一个下午。

后来慧肃师父的僧袍被洗得粉红粉红,还透着浓浓的花香。

……然后啪啪啪。


然而行替和慧肃师父,比和洛子尉还要亲近些。三人一起用饭或者休息的时候,他甚至会爬到慧肃魁梧的肩上,揪揪师父的粗眉毛。

洛子尉也知道,那竹板打在身上就是响,不怎么疼,行替身上也从没有疤痕留下。

只有一次,行替是真的被慧肃打哭了。那天早饭的时候,他偷偷给洛子尉弄了一个鸡蛋。寺里的僧人一般不吃鸡蛋,但身体弱的弟子可以吃着补身。行替知道洛子尉患病,就去厨房讨了鸡蛋来献宝。洛子尉刚剥了壳,正要吃的时候,慧肃怒冲冲地过来,竹板照着二人就抽。

“不准乱给他吃东西!”慧肃气得大喊,“你这好心,却是要害了人!”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行替扯了扯洛子尉的袖子。“小洛,你没有不舒服吧。”

洛子尉摇摇头。

“师父说了,你得这个病,鸡蛋是不能随便吃的。都是我不好。我看师父每夜都守着你,也想让你病快点好。”

“……其实都是我不好,”洛子尉说,“害你被打了。”

其实睡觉的时候慧肃是不许他们说话的,两个小孩偷偷摸摸地,你一言我一语,边聊天边看着门口,生怕慧肃忽然就回来。

结果直到两个小孩睡着,慧肃也没有回禅房来。第二天另一位师叔来找他们,说慧肃师父随着大队出发,去征讨魔教了。临走前来不及过来看他们,只托了师兄传信,叫两个小子好好听话,不许胡闹,遇到事就去找住持,特别是不准哭。

两个孩子都没懂“貘叫”是怎么回事。洛子尉恍惚觉得这话好熟悉,行替却双眼一转,已经开始为今天不用挨竹板子高兴了。


新过来看护他们的师兄性情温和,也没有慧肃那般严格,两个小孩一开始确实松懈胡闹了几天,但没过半月,他们渐渐觉得无趣,还是像师父在的时候一样,天天早起练功。

天气变凉了,百花凋谢,慧肃师父还是没回来,许多和慧肃师父一起走的师兄也没回来。

过了半年,慧肃师父依然没有回来。

这半年,洛子尉坚持练功,身体越来越好,长个子的速度也终于赶上了其他的孩子。


终于有一天,住持和几个师叔来到了他们的禅房,拉着洛子尉的手,和颜悦色地询问他近来的状况。

负责看护的师兄对住持说:“小洛如今已算痊愈,晚上睡觉也不必像慧肃师叔那样夜夜用舍身心法帮助维持睡眠,自己就可以睡得很安稳了。”

还不等洛子尉想明白这句话,住持一手拉住他,一手拉住行替,长长的胡须垂下来,缓缓地说:“既如此……也是告诉他们的时候了。孩子啊,你们慧肃师父,已在大光明寺圆寂了。”

孩子们呆呆地看着住持,还不能确定“圆寂”的意思。隐隐约约的,他们都知道在寺庙里“圆寂”是指的什么,但都还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住持轻轻揽住两个孩子,神情悲悯。“慧肃自请出战,唯独放心不下你们两个,临行前特地来找我。如今小洛痊愈,你们也该懂得了。”

洛子尉呆呆地想,原来从前每天晚上师父守在我身边,是在用舍身诀帮我安眠。我来少林后夜里再没喘过,原来都是师父在承受着。师父虽然严厉,可一直很关心我的病。

师父走之前,托师兄带话叫我们不许哭;这话好几年前我就听过一次了。

——“……不许哭,要是哭了,娘就不回来了……”


小孩子的心里,总是记着许许多多的事,不知在哪一刻,就会忽然明白起来。

这一刻,洛子尉忽然想起那些事,想得清清楚楚。

——住持爷爷来找我,先是问我身体好不好,才开始说师父的事情。当年娘亲也跟我说过,哭对身体不好。

——娘亲那时候不许我哭,和慧肃师父是一样的。他们都怕我哭起来发病,无人照料,才不让我哭的。

——慧肃师父死了,娘亲也死了。他们死前,都还牵挂着我的身体,为我打算……


师父,娘亲……我身子已经好了。

现在,已经可以哭了吧?

猛然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洛子尉黑亮的眼睛里滚落,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那不是发病时的感觉;他觉得心里好烫,嘴里好苦,身体不住地发抖。他大睁着眼睛,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从没有大哭过,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哭。

行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洛子尉的眼泪好像让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头扑进住持的怀里。洛子尉觉得心里难过的感觉一下子都被勾了出来,鼻子酸得疼痛,终于裂着嘴大哭,忍了几年的眼泪,像泉水一样疯狂流落。


众位年长的师兄弟默默从他们身边走开,让两个失去了至亲的孩子好好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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